本篇内容为虚构故事,如有雷同实属巧合。
1
八岁的时候,苏阳光随着爷爷一起搬过来南城的祥和路定居了。
家在街尾,是一个小小的院子,门口挂了一块木质的牌子,写着祥和路45号。旁边还有一个绿色的信箱,许是空置了太久,又日晒雨淋的,那把锁已经变得锈迹斑斑。
推门进去,里面却别有洞天。
院落里有一个凉亭,顶端爬满了爬山虎和朝颜花,绿绿幽幽的,显得欣欣向荣。恰逢春日,三两棵桃花开得繁茂。西边还打了一口水井,井边立着一个水泵和用来打水的吊桶。
爷爷眯着眼睛,笑呵呵地问她:“阳光喜欢这里吗?”
小小的人儿不说话,只是使劲儿点了点头,眼睛里仿佛点亮了星星,徒然明亮起来。
街外一阵喧哗,有一群少年自院门外进来,为首那个叼着一根狗尾巴草,眉目之间是一股英气。其余几人,手里拿着铁锹、镰刀和竹篓等工具。
不等苏爷爷问话,他们便开始在院子里忙活起来,除杂草,修花圃,修理窗户和门板。
早春的天气还有点凉意,他们却忙得满头大汗。苏阳光抱着一个水杯坐在一旁,听着爷爷和他们的对话,把一个个跳进耳朵里来的名字与眼前这些天外飞仙似的漂亮人儿都对上了号。
“苏爷爷,我叫程惜,就住在前面的37号院子,你们有什么事随时都可以过来找我们。”
“都说远亲不如近邻,这话说得好啊!”
猫奴插话,“程爷爷大概跟我们讲过一些你们的情况,总之你们不用跟我们客气就是了。”
苏爷爷点了点,伸手去摸了摸苏阳光毛茸茸的小脑袋,看着她沉默不语的样子,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转身进屋去给孩子们煮水泡茶了。
余司珏是最先发现苏阳光的异样的。她有点太过于安静了,就那么乖乖地端坐在台阶上,圆溜溜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们几个人看,泛粉的指尖时不时抠一下水杯盖子,笑意浅浅淡淡,两颊梨涡若隐若现。
他想了一下,从口袋里掏出来一颗菠萝味的水果糖,放到她暖乎乎软绵绵的手上,“看你这么乖,哥哥奖励你一颗糖吧!”
面前的男孩生得极其好看,与点点阳光相衬,笑起来温温柔柔的,一双星目璀璨如明月。
她被那笑容暖了心窝,看看他的大白牙,又看看自己掌心里的糖果,朝他羞涩地笑了笑。突然想起自己前两天掉了一颗牙齿,有一个小小的缺口,所以她又赶紧捂住了嘴巴。
余司珏帮她撕掉了糖纸,再把糖果递回她的手里,“吃吧!”
她一动不动,他心下了然,闭上了眼睛,笑说:“我不看你的牙齿,行了吧!”
闻言,苏阳光这才心满意足地把那颗糖放进嘴里。
余司珏觉得她有趣,不吵不闹,软软糯糯,像一只可爱的小粉团子。他忍不住伸手掐了掐她白嫩嫩的小脸,感叹道:“真是可爱!”
苏阳光也学着他的样子,伸手去摸他的脸,轻轻地捏了一下又赶紧松开,觉察到他没有生气,便再去捏一下。如此循环反复,乐此不疲。
“我们交换名字好不好?我叫余司珏,你以后可以叫我司珏哥哥。”
她点了点头,长长的睫毛轻轻颤了颤,在眼睑下方落下一小片影子。
“那你呢,叫什么名字?”
苏阳光怔怔地望了他好一会儿,捡起一块小石子,一笔一划地在台阶上写下了三个字:苏阳光。
他瞬间姨母心泛滥,心里化作了一汪柔柔的春水,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然后给她编起了辫子,“阳光写字真好看!”
小丫头一听,抿嘴又是一笑。
2
余司珏从小就跟着哥哥们一起到处乱逛,南城的每个角落都差不多被他们翻转了一圈,哪里的油条最好吃,哪里的糖水最甜,哪个地方最好玩,就没有他们不清楚的。
昌华街的尽头,有一个广场,旁边除了林林立立的斑驳老房栋,还隐着一间游戏厅,那是余司珏最喜欢去的地方。
哥哥们忙着备考升学,而苏爷爷在街口开了一家流动的早餐店,一来无暇顾及苏阳光,二来希望她多与其他小朋友待在一起,早日打开心结,重新开口说话。
所以闲暇时间,苏阳光一般都是跟着余司珏的。
他带她去游戏厅,苏阳光就乖乖地坐在旁边,看他一眨不眨地盯着屏幕的认真模样,明明游戏厅里各种声音不绝于耳,她却觉得仿佛只有他们二人,美好无比。
赢了游戏,余司珏开心。就拉着她满大街乱窜,去东家买来桂花糕,来西家点一杯温热的奶茶,在南门外的闹市凑凑热闹,到北市的妈祖庙前看上一出木偶戏。
天黑了,俩人沾满一身灰尘,牵着手踩着月光回家。
平时,苏阳光若有不会写的作业,苏爷爷便戴上一副老花镜仔仔细细帮她看,但爷爷累了一天,通常是瞧着瞧着,就在藤椅上睡了过去,鼾声如雷。
街外的路灯微光如萤,苏阳光穿过家家户户的欢声笑语,穿过那长长的街巷,从街尾走到街头,站在7号院子门前,轻轻扣响门扉。
余司珏一开门,那个小小的人影就落入了视线,小丫头的一双秋水剪瞳一眨不眨地盯着他,扬一扬手中的作业本,然后开始面露难色,眉心紧蹙。
余爸爸是南城中学的教导主任,教尺在手,不言苟笑,但却有狮吼功在身,一声怒吼,整个学校都要震上一震,因而被学生们封了一个“黑面雷神”的外号。
可他却时常为两个儿子感到头疼,皆因这两个冤家一个比一个闹腾,一个比一个不让人省心,三天不打就上房揭瓦,祸事闯了一桩又一桩!
不过,余主任发现苏家那小孙女来了之后,自家小儿子最近颇有一种重新做人的醒悟,他差点没激动得泪流满面。
所以,每次看到苏阳光,他都是一副笑眯眯的表情,恨不得把她宠上天。
“阳光啊,叔叔给你买了芭比娃娃,你看,这个可是粉色的裙子哟!”
看着俩人给娃娃设计头型,玩得不亦乐乎。余司珏有点嫌弃地开口,“余主任,你编的辫子实在太丑了!”
他有点吃醋,都说女孩子是贴心小棉袄,看,苏阳光一来,就连平时严肃的余主任都变得眉开眼笑了。
余主任难得没有生气,“阿珏,你以后早点起来陪阳光晨读吧,说不定听多了,她就肯说话了呢!”
3
苏阳光不是哑巴。
那天,他们一家外出春游,却不幸遇到了埋伏。本来说好要玩捉迷藏的,然而苏阳光在草丛里躲了许久,没有等到爸爸妈妈,却等到了意外。
扒开草丛,她亲眼看见父母躺下了,苏妈妈听到动静,朝她示意,让她千万不要出来。
而赶过来的警察叔叔找到她的时候,她已经晕倒在了草丛里。而苏爸爸苏妈妈因为失血过多,离开了这个人世。
因为亲眼目睹了父母的死亡,加之年纪又小,所以苏阳光留下了严重的心理创伤后遗症。从医院回来之后,她就不肯开口说话了。
苏爷爷打算给她换一个新的环境,于是带着她来了这个南方小城。
这天是周末,余司珏早早就来了苏家。
苏爷爷出门摆摊了,睡得迷迷糊糊的苏阳光一睁开眼睛,就看到坐在床边的余司珏,睡意顿时去了几分,顶着一颗毛茸茸的小脑袋就爬了起来,定定地看着他。
“阳光,从今天开始,你陪哥哥一起晨读,好不好?”
她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余司珏抱着她去了卫生间,给她挤了牙膏,示意她刷牙。
“看看这个小花猫,看来阳光睡觉流口水了。”
她羞涩地笑,接过他拧干的毛巾擦了一把脸,尤其是仔细地把嘴角的口水痕迹给抹得干干净净。
“哥哥帮你绑头发,你要小马尾还是小辫子?算了,绑个马尾吧,比较简单。”
“……”
太阳从东边慢慢升了起来,温温软语从院落里传了出去,夹着晨风,飘至大街小巷。
“阳光,跟着哥哥念啊——小时不识月,呼作白玉盘。又疑瑶台镜,飞在青云端。”
出门买菜的婶婶们路过,见这余家的小子敛了顽劣的脾性,在教苏家孙女念诗诵读呢,不由地掩着嘴偷乐,“我看啊,这男孩子就得和女娃娃放到一起来养,再闹腾的性子,也可以收敛下来。”
“可不是么?阿珏近来的确是乖了不少,前些日子见了我,还送了我两个大芒果!你说这事要是搁在从前哪有可能呀,他不闹事就阿弥陀佛了!”
……
春去秋来,年复一年,这时间跟长了腿似的往前跑,一眨眼,苏阳光和爷爷已经在南城待了八年有余了。
而余司珏也差不多给她念了三千个早晨的诗词,从李白的“小时不识月,呼作白玉盘”再到苏轼的“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几乎把唐诗宋词背了一个遍。
苏阳光用娟秀的小字把这些诗词抄录下来,现在已成了厚厚的一本诗词集了。
4
而苏阳光最喜欢的一首诗,是明代大儒陈白沙先生的《记得旧时好》,余司珏给她念过一遍,她便记住了。
记得旧时好,跟随爹爹去吃茶。门前磨螺壳,巷口弄泥沙。而今人长大,心事乱如麻。
记得旧时遥,喜看阿婆纺线纱。瓦凹泡新茧,院内惹雏鸭。而今人长大,心绪淡若茶。
记得旧时小,爱卷丫小衣襟角。檐底蹲蚁巢,树上共攀枣。而今人长大,心情恍比潮。
记得旧时淘,总嫌先生讲乖巧。车马混鱼龙,睁眼乐妖娆。而今人长大,心思飘成草。
记得旧时闹,偏要哥哥教捉虾。墙角挖青苔,梢头斗知了。而今人长大,心湖荡起潮。
……
温吞如水的软声调子响起,头顶上却突然传来了少年清澈的嗓音,“这朗读进步了呀!不过,少女,你走光了。”
苏阳光茫然地抬头,只见余司珏斜躺在那棵开满了花的桃树上,嘴里叼着一根狗尾巴草,狭长的凤眸微微半眯着,唇角漾开了一抹笑意。
人人都说,余主任家的两个儿子长得俊俏,苏阳光从小与他们一起长大,本是不觉察的。可这会儿,映衬着满树粉红的桃花,余司珏倒真像是一只桃花妖精,眉目惊艳。
心里噗通噗通,像是揣了一只兔子,心事恍如潮,掩也掩不住了。
她红了脸,从院子里找来一根竹竿就往树上的人戳去,小嘴噘着,声音温温软软,像一碗糯糯甜甜的汤圆,气急败坏地骂了一句,“你流氓!”
余司珏在树上乱窜着躲开她的攻击,等她累了,杵着竹竿喘气的时候,他一把扯下嘴里的那根狗尾巴草,然后朝她努努嘴,对着她的肩头微微一指,“阳光,你的粉色肩带跑出来了。”
苏阳光低头一看,果不其然。
她羞赧大窘,连忙扔了细竹竿,伸手去扯了扯衣服,脸上浮起一抹红晕,犹如艳丽荼蘼的晚霞。
余司珏低笑出声,一排大白牙明目张胆地跑了出来,明亮亮地刺了一下她的眼睛。
“小时候的阳光多乖巧啊,如今长大了,脾气也跟着见长了。”
少年好整以暇地端坐在树上,眉眼带笑,一副明媚静好的模样。
苏阳光泄了气,又恢复了软糯团子的模样,“我才没有长坏脾气。”
他眉毛一扬,“看,还学会说谎了。”
“我没有!”
看她炸毛,他连忙哄道:“我逗你玩呢,女孩子不可以这么毛毛躁躁的,我们家阳光是漂亮的小公主啊,要乖!”
“哼!”
“再念一遍刚才那首诗给哥哥听听吧,我累了,先歇会儿。”
苏阳光蓦地抬起头,撞见自己小小的身影倒映在他星子般的眼瞳里,影影绰绰,感到莫名的温暖。
不自觉地,她就咧着嘴朝他笑了起来,再开口,清润的声音在春风里摇荡,一句一句又念起了《记得旧时好》。
5
余司珏枕着这些声音在树上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若说旧时好,那便是他护着苏阳光的这几年,她终于开口说话了,这就是旧事里头最好的一桩。
在祥和路方圆几里的范围内,余司珏等人是家喻户晓的,因为性子顽劣不堪,所以一般来说,无人敢去招惹。
而苏阳光来的第一天,他就拉着她在街头巷尾转悠了一圈,凡是有点眼力的都会知道,这是他们余家的小丫头,是不能欺负的人。
但是在学校里,余司珏就不能时时看着苏阳光了。他比她高两个年级,两人的教室甚至还隔了一栋教学楼。
班上的同学看到苏阳光又安静又可爱,想与她玩,但她总是微笑不说话。他们一开始以为她是太羞涩了不爱说话,渐渐地,却发现她根本就是不会说话。
后来,有淘气的男生开始肆无忌惮地取笑她,常常在人前人后喊她“小哑巴”,并恐吓她,不许她回家告状。
时间长了,余司珏察觉到她的不开心,但每次问她,她都只是摇摇头,一问三不答。
“阳光,有事要跟哥哥说,是不是有人欺负你?”
她摇头。
“那你为什么不开心?”
她拿出练习本,在上面写下一行字,“我没有不开心。”
余司珏拿她没辙,第二天就买了一只小哨子回来,用红绳牢牢绑住,然后挂在她的脖子上,嘱咐道:“以后要是有人欺负你,就吹这个,我听到了就会赶过去救你的。”
苏阳光瞧着那只口哨,只一个劲儿地傻笑。余司珏无奈地叹了口气,伸手在她额头上轻轻弹了一下,装作生气的样子,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记住,吹响这个就能找到哥哥,懂了吗?”
苏阳光点了点头,等他走到院子大门的时候,她趴在窗户边上吹了一声哨子,眨巴着眼睛等那道熟悉的身影回来。
如此循环了好几次,饶是再好脾气的人也要生气了,余司珏故意板着脸吓唬她,“苏阳光,这个哨子只能吹五十遍,你再乱用,下回可就不灵验了。”
她被唬得一愣,求饶似的拉着他的衣袖,像一只眼巴巴讨要吃食的迷糊猫。
被她这目光看得心尖酸软,余司珏拍拍她的后背安慰她,“阳光,我们做一个约定吧,等这个哨子的次数用完之后,你就开口说话,好不好?”